【认知乌鲁木齐】友好商圈——那些如歌的过往

如今，友好路商圈已经成为乌鲁木齐最知名的商圈

近二十年的时间里，我们常去逛那家商场。但时值今天，我们工资的涨幅已经远落后于这家商场商品的涨幅，它现在成为一部分讲究品质生活的市民必去的奢侈品卖场。

1975年，我们的家搬到了一条新修的马路边的一栋四层的楼房里。当时，中国与赫鲁晓夫时代的苏关系很紧张，于是这条新修的路名字里带着浓重的政治色彩，叫“反修路”，这条路边上有一家小商场，虽然商场是苏联援建的三栋平房，但商场的名称也叫“反修商场”。

文革结束后的几年，中苏关系逐渐转好，而这条路的旧名子也就被扔进了故纸堆里，不知道这个新名字是不是为了纪念重建起来的中苏关系，总之路和商场在同一年都改了名。如今，以这条路为轴，两边形成了乌鲁木齐最知名的商圈。

这条路叫友好路，这家商场，叫友好商场。

时隔三十余年，对从前的“反修商场”仍然有着鲜明的记忆，因为每逢五一、国庆和春节，我总是拽着母亲的衣服后襟去商场里“大采购”。

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友好商场

老的苏式建筑，光线总是很暗，挑起货品来，还得举过头顶放在白炽灯下仔细看。如果是付账，则要把钱包和各种花花绿绿的“票”举过头顶，放在灯下仔细数，物资稀缺年代，老百姓购物充满了仪式感。买布要布票，买糖要糖票，买酒要酒票，买糕点要粮票……一把花花绿绿的小票子，和一把角币分币共同挤在钱包里，只有最细心的女人才能把它们分得很清楚。

我最喜欢的柜台里所有的货品都是不需要凭票购买的，柜台前经常围着十多个哭闹的孩子，大多数时候，这些孩子都是被大人拎着脖领子拖出商场的，因为那些柜台的玩具虽然不凭票，价格却当真不菲，一盒很小的积木，相当于半袋面粉的价格，对于那些刚刚够到温饱线的家庭来说，这样的等价换算几乎令每个粗通算数的孩子绝望。

我算是比较幸运的，在自己六岁生日那一年的国庆，母亲给我买了一个上发条的铁皮拖拉机，那是一袋25公斤面粉或是一袋一公斤半白糖的价格，直到我十二岁那年，那个发条早已断了的小拖拉机还被我小心地保存着。当年搬家，这件小玩具被母亲送给了另一个六岁的孩子。

1984年是让人印象深刻的一年，因为在这一年，那些花花绿绿的“票”逐渐消失了。这一年，父母的工资也涨了，在我们的期待里，似乎生活要到“从温暖到情调”的递进阶段了。但是每次母亲领到工次，仍然把大部分钱都用在吃和穿上，她经常会从一个抽屉里取出那些作废的“票”，轻声说：说不定哪天还会再用上的。她总是担忧再回到一切都“定量供应”的年代。于是家中那一年的粮食是存满了的，柜子里还有五六块布料。但是，那些“票”似乎并没有回潮，而像母亲这样想的人又很多，“票”一作废，多数家庭首先想到的就是衣和食。于是，粮油、布匹和鞋帽的价格涨了起来，很快超过了涨工资的速度。

翻跟头的涨价，引发了新一轮的抢购风潮，人人都怕价格涨到让他们又跌回温饱线的地步，于是友好商场每天都被人流充满。

此时的友好商场，三栋平房已经拆除了，在原地盖起了几栋贯通的铁皮房子，由于铁皮房子不隔音，在很远的地方，就能听见商场里嘈杂的人声。每个柜台前都在排队，踩了脚的、抢了货的、插了队的，引发此起彼伏的争吵，每个人都是一脸无奈和浮躁。每次我都得用尽全力拉住母亲的衣襟才不会被人群挤散。这一年，经过无数次的排队、领号、再排队、再领号，终于，母亲给我凑齐了一套衣服，上衣是一件仿革的夹克，还有一条深蓝色的确良的裤子和一双黑色的球鞋，这是我第一次在一年里穿上了上下全新的衣服，心里偷乐。但母亲每次付钱的时候，脸上都充满了苦涩。她叹着气说：趁钱还值钱的时候，尽量多买一些东西吧。还好，翻过一年，飞涨的物价止住了，我们没有被打回温饱线以下去。

我不懂什么“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的阵痛期”，也不知道“通货膨胀”是什么意思，当时也没有“买方市场”这个概念，如今想来，当时是市场还没有做好迎接商品放开的准备，工厂不具备那样的生产力，商场也没有那样的规模，所以才会引发这样的抢购风潮。

当然，这样旺盛的购买力，自然会使友好商场成为“被允许先富起来”的那一部分企业之一，于是没几年的时间，友好商场原址上，一个五层楼的大型综合商场建成了。此后的几年，在这个商场里买东西，商品越来越多，凭票购买的却越来越少，仅仅是电视、洗衣机等这些“奢侈品”还需要凭票购买，直到1988年以后，所有的“票”才消失。而这时，我们去这家商场的次数反而少了，因为商场里的货品开始“高端大气上档次”，我们这个五口之家，只有父母两人挣工资，还不具备“从温饱到情调”的条件。

又过了几年，迈入了“九零年代”，听说这家商场在前苏联开了分店，这时候，那个国度也在经历着我们在1984年经历的那个“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阵痛期”，只不过，他们没有像我们一样挺过来，于是变成了“独联体”，而这家商场的分店，恰恰再一次见证了这个转变。

对于这家商场此后的回忆，已经为多数人所熟悉了。商场已经变成了一家大型的综合企业，但我们的家庭，仍然是一个工薪家庭，于是我们极少去那里购物。只不过，它改变了我们家庭的“消费理念”，受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到中期涨价的影响，母亲直到今天仍然保留着“囤货”的习惯，总是把冰箱装得满满的，然后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些食物的保质期。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，我们吃到的食物总是离保质期不到一个月的。而我们，已经习惯了在超市的特价时段里，拼命挤进那些抢购的人群中，不怕排队，不惧嘈杂。

养成了这种“斤斤计较”的习惯之后，突然开始反省：是不是我也开始变老，变得对不确定的明天充满焦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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